文 黃于玲

一、鼓浪嶼

五十年前台灣畫家最愛的寫生地之一：鼓浪嶼，曾使畫家蘇嘉男嚮往數十年，並於一九九五年前往，整整停留八個月，一日也未曾離開。

這個地方混合著淡水的浪漫以及鹿港的古樸，山坡上高低的平房則透出九份的韻味。它的建築物、港口、捕魚帆船、富變化的巷道……，處處呈現著歲月的芳香以及文化古蹟的蹤影。一九九五年元月，生於嘉義市的畫家蘇嘉男由香港轉機到廈門，再坐五分鐘渡船到達夢想中的鼓浪嶼。這個印象中，老師楊三郎先生曾於一九三三年前來寫生的美麗之島，終於親自站在她的街道上了。從楊三郎畫布上所畫的景色及口頭描述，蘇嘉男未踏上這塊土地之前已先愛上鼓浪嶼；也許是暗戀已久，他一口氣帶了近一百張畫布前來，並租了一間長期旅館。

簽證只有三個月，但他完全忘記了。鼓浪嶼是位在福建廈門西南方的一處小島，與廈門相望猶如站在台灣的淡水看八里。當台灣許多畫家往淡水，九份、高雄港……尋找寫生地時，長得很像台灣某處，又說著閩南語的鼓浪嶼，則成了曾經風靡過又流行回來的新地方。她的名字係因該地浪潮的聲音聽來像是在打鼓而來，至於島上的浪漫與古典則留給畫家去告訴世人。

由冬天到夏天，長期居留鼓浪嶼的蘇嘉男每天畫畫六小時，從早上九點到十二點，下午三點到六點，陰雨天則打傘散步，沉思在每條曲折狹窄、高低起伏的巷道之中。街道一律不准汽車通行，即使是人力車也一樣，所以蘇嘉男就坐在馬路中央畫畫。身旁經過的除了行人，就是每二小時來打掃一遍的清潔工。

這一代的中堅畫家，已經逐漸捨棄前輩畫家的寫生方式，例如楊三郎寫生時由遠處一直畫到近處，一次完成，重視現場描寫但又十分主觀的習慣，在蘇嘉男身上略有改變。他一邊完成現場的速寫，回去後，又再一次創作，這個過程提供他更多思考的空間。為了捕捉一棟古老建築物以及它周圍環境的全貌，蘇嘉男常苦嘆找不到退路，有時他緊貼著粗糙的壁面，或靠在人家的牆角、廁所邊，畫完才發現衣服背面已磨成白色。

畫家眼中的鼓浪嶼建築好像是一間畫廊裡陳列著的各式房子，西洋式、中國式近百年來的兼具。大陸內地人的巨宅、閩人的居家、西方人的大使館、別墅、早期國民黨的辦公處所，交雜在一起，昔日繁華處彷彿小上海，其中還點綴著明朝、清朝所留下的古蹟。若以「轎」為交通工具繞全島一圈約需四十分鐘。流覽島上建物，最高不超過三至五層樓，大多取材花岡石及紅磚。一棟類似淡水白樓的白樓古蹟，主人早已離去，房屋由國家接收，再分配給申請者居住。白樓裡面住著許多戶人家，因為無衛生設備，各戶的尿桶使空氣中瀰漫著臭味，然而它的外觀卻令觀光客忍不住多看一眼。

島上的最高處日光岩，曾是鄭成功的作戰基地，上面有一門大炮與金門遙遙相望。聞名的八角樓早期是一名富人的別墅，現在已經改為文物館，聳立在日光岩上視著陸地和海洋。蘇嘉男在八個月中幾乎踏遍島上各角落的每一片土地，被當地人戲稱：「比區長認識更多人」，他則認為住得越久，越發覺她的美麗，夜晚的港灣、古蹟的風華，如九份般的坡地，即便是冬季比澎湖更冷洌、強勁的海風把臉吹腫了，他仍是天天徜徉在外。

有一天，來了幾艘福建惠安的捕魚帆船，他們來到鼓浪嶼避風整整有二個月之久。船隻有著早期造船的形式與色彩，是台灣前所未見的，在楊三郎的畫裡倒是出現過。畫家遠遠畫著停靠岸邊的船隻，以及船與海灘所構成的線條，深深覺得這真是一趟豐富的寫生之旅。

二、嘉義公園

嘉義公園是一個山坡地，南部畫家大都是從這裡「步輪」出來的，其中最聞名的是陳澄波。在台灣美術史上，嘉義公園賜給陳澄波大自然創作的靈感；陳澄波等畫家則使這個綠蔭遮天的公園大大出名。

製作鉛筆用的落葉樹，布滿公園各個角落，它的樹葉在冬天裡愈是寒冷愈是紅。從樹葉開始轉紅到成為枯葉，只有短短兩個月時間，這短暫的美景，每每使嚮往此地風景的畫家為之瘋狂。陳澄波的畫作未見紅色的樹林，是否五○年代之前這些樹木尚未長大？

蘇嘉男稱自己為嘉義公園的「管區仔」，因為住在嘉義之便，他幾乎天天到此地報到寫生，主要在描繪樹的姿態以及它在四季中的變化。由枯枝到綠芽，再到壯烈的紅色世界，大自然神奇的力量，正是畫家創作力的無限之源。

蘇嘉男一九三六年生於嘉義市，一九五六年台灣南部美術展獲獎之後，展開他精力十足的創作生涯。早年曾拜劉啟祥門下習畫，並陸續向台灣前輩畫家請益，養成虛心上進的精神。畫展足跡遍及台灣、大陸、日本各地。為中華民國油畫學會監事、台陽美術協會會員、南部美術協會會員。繪畫風格粗犯有力，厚塗的顏料充滿肌里效果以及斑剝的趣味。一九九六年繼一九九一年後第二次在南畫廊舉行個展，展出以「鼓浪嶼」和「嘉嘉公園」為題材的油畫近作多件。

載自台灣畫第22輯/蘇嘉男畫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