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于玲
陳榮和與廖繼春
四○年代中期,陳榮和因失戀得了神經衰弱症自家鄉屏東到台北來看醫生林宗義,那時他剛自屏東中學畢業幾年,徘徊在升學的十字路口。
一天看過醫生後,途經台北市議會門前的噴水池,發現一名畫家正在寫生,他站在一旁看了很久,也想起小學的井上老師在放學後的晚上,特別挪出時間來教他畫畫的情景。就這樣,他想成為一名畫家。
為了進入北師(師範大學前身)研習美術,陳榮和先進師大附中就讀,方才考入第一屆也是最後一期的台灣省立師範學院勞美專修科。入學時更令他驚喜的是,當年那名在台北市議會門前,令他印象深刻觸發他當畫家的寫生者,竟是學校的老師廖繼春先生。
專攻油畫的廖繼春與以水彩為主的陳榮和,展開為期三年的師生關係。廖繼春高尚的藝術家風範,使身為班代表的陳榮和深深感動,頑皮的同學們一見廖老師,就成為乖巧的小綿羊。
儘管馬白水老師主張水彩要乾淨簡單,等乾了再平塗一次便完成,但陳榮和從廖繼春那裡掌握亂中有序的原則,總是自由塗抹直到心中所要的效果呈現為止,在色彩上也講求繽紛強烈。
廖繼春的長子與陳榮和的大哥同為台大醫科同學,所以陳榮和也常到廖老師畫室流連,廖繼春愛看日本文學家吉田弦二郎的作品以及描寫梵谷的《炎之色》等,都影響日後陳榮和在文學與電影名著方面的愛好。他回憶:「剛入師大時,向廖繼春老師借了梵谷傳,前後看了六次,每次都淚流滿面,晚上作著黃色的夢。」
陳榮和與張義雄
師大畢業時老師張義雄告訴陳榮和說,你素描第一名畢業。接著,陳榮和又進入張義雄在淡水河邊的「第九水門」畫室深造素描,也是在這裡,張義雄再一次深入的開發陳榮和內在的熱情與創造力。
與其說是師生,不如說是「哥兒們」。一旦走出校門,再也沒有形式上的拘束,這裡自由的創作環境,正合他們的習性,正好讓他們海闊天空的揮舞畫筆。陳榮和索性租屋在畫室旁邊的茶街上,他可以洗過澡再穿著木屐去畫畫;也得以在河邊的空地上,以砍來的樹枝製造畫具。五○年代作畫家之夢的年輕人,沒有什麼苦是嚥不下的。所謂的「河邊畫會」就是他們這一群在淡水河邊織夢的師生們所組成的。陳榮和與張義雄亦師亦友的關係,延續了近半世紀。
陳榮和與師大美術第一屆
師大39級的陳榮和,嚴格說是1950年台灣省立師範學院勞美專修科畢業生。它是師大藝術本科的前身,陳榮和1947年入學後第二年第一屆藝術系才開始招生。
陳榮和在學時的主任莫大元,油畫老師廖繼春,陳慧坤與助教張義雄教素描,馬白水教水彩;溥心畬教台灣學子生疏的國畫。在術科之外,陳榮和還要學ㄅㄆㄇ。
在學時,陳榮和專注於水彩畫創作,1950年以水彩第一名畢業。入學前後相差一年的專修科與本科第一屆學生,合拍了一張相片,第一排蹲者右起第四、五、七人分別為廖繼春、馬白水、與黃榮燦,從事版畫創作的黃榮燦在白色恐怖時期被處決,張義雄說他被拖走時,硬抓著桌子不放。
第三排右起第三人為張義雄、第五人為楊英風,第四排右第一人為陳榮和。陳榮和班上共25名同學,發生「四六事件」時逃跑六人,都是阿山仔。
陳榮和與台灣水彩畫
戰後中學剛畢業的陳榮和因阿爸遭人欺騙,曾以賣生米粉、開書店、當代教員維持生活。也在這段期間,時常看見螢雪雜誌封面印有石川欽一郎的水彩作品,陳榮和深受感動。對石川的欽佩,使陳榮和在走向畫家之路時,也是鍾情於同樣的素材,即便是初期的繪畫風格,也有著石川的影子存在。
從石川、倪蔣懷、藍蔭鼎,到1928年出生的陳榮和,台灣水彩畫的發展,終究有一條清晰的路可尋。當前輩以作品供後人研究欣賞時,陳榮和以新世代的角度創造了新的詮釋。他延續著英國畫家泰納的手法,跟隨石川的腳步深入台灣農村、鄉野、漁港、古蹟、舊市鎮,並以台灣人的心思去親近與體會他眼中的生活與環境。
在台灣當代水彩畫家群中,陳榮和以他的作品,提出創作只分好壞不分素材的證明。
陳榮和與台灣美術
在本土畫風行的九○年代,陳榮和所記錄的台灣風景,特別帶有醉酒的醺意,自由而不拘泥。
他所用的色,就像紅葡萄酒那麼香醇,他所愛的亂筆,似在半醉半醒中所完成。他混合著透明、半透明、不透明的水彩畫法,好像一個聰明的頑童在軌道之外玩著創作的遊戲,然而正統的學院教育,終究使他回到自由寫實的路上。
以台灣最早的正規美術學子來看陳榮和,他所呈現的繪畫作品,正也是一個台灣畫的典型。他接收前輩的養分,發展自我的創作面貌,對新一代創作者,具有精神上的可取之處,對藝術收藏者而言,陳榮和醉彩的台灣風景作品是無法替代的。
(本文摘自"告別農村:台灣中堅畫家的故事" 台北市,南畫廊,199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