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蘇新田參觀楊樹煌畫展時，要我轉達一句話給畫家，…人到了六十歲不要有兩種以上的風格。我想他的意思很清楚是考慮到人們的認知與印象，怎樣在科技美學和寫實畫風中區隔。

不過，他倒是在八卦山下的羊群這幅畫上發現了灰與綠的對話。如果這件作品繼續簡化，就會達到單純色彩的互動與韻律上面，抽象畫也是這樣叫人欣賞的：「抽象畫和具象畫是沒有界線的。」楊老是這樣說。

話也沒這麼簡單。蘇說，以楊樹煌的功力，要把東西畫得像是太容易了，他在想什麼比較重要。蘇新田自從北美館個展以後，就沒再出門看畫展，他整個人像是脫了一層皮似的顯得消瘦，只是兩眼依然銳利，簡直可以射出光電。

幾個月來，我看這件60號的羊群，綠色的草地在陰影下映出層層色調，羊群在上面怡然路過，後來決定用作封面和請柬主圖，又因為綠色老是出不來，感覺很氣餒，印刷廠老闆乾脆直接到畫廊來看著原作調色，結果還是有差距，楊樹煌說，…天下哪有印刷和原作一樣的。

八卦山的羊群，主角不是羊而是草。楊這麼說，也很貼近我的好奇。我站在綠色草地前面，想著多少前輩畫家以綠色作為創作的主題，他們藉由各種題材來展現綠色的層次變化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記得八月在紐約逛bloomingdale百貨，在寢具樓層買了幾條Christy大浴巾，英格蘭製的浴巾混著棉、絲、mooal，有著極美的乳白、水藍、薄橘色，店員強調這是極好的質料，並問我來自哪裡，我說台灣，她說，哇，我去過，「台灣很漂亮到處都是綠色！」我聽了差點掉下眼淚來，一個賣毛巾的印度女子，對台灣的印象是綠色。

楊說，從陰影下的綠色到日光下的綠色，到遠山的綠色，簡單說有三個層次是他想要表現的主題。我發現八卦山的羊群和鴿之籠這兩張畫，都是站在暗面看亮面。俗稱的逆光，當然就是明暗對比，怎樣讓亮面顯得刺眼暗面保有多變的色彩而且豐富無窮？綠草一片鮮嫩，以至於羊群散步其間洋溢著幸福感。

我不太願意用政治受難的角度來詮釋畫作，以免觀者落入故事情節而忽略畫中的深意。只是站在畫作前面，極盡所能回憶看過的前輩畫家作品中，有哪一件作品所呈現的綠色堪以比擬。

終究，我還是認同自己的決定。我曾經猶豫要不要在這個時刻推出這個畫家給不夠理性的市場，但還是做了。當畫家可以義無反顧在畫室完成自我的時候，我為什麼不相信自己的直覺判斷？八卦山是我童年第一個遊玩的名勝，記得坐在舅舅的肩上到樹林裡尋找金狗仔毛，這樣甜美的回憶沒想到後來撐起了一個人的情意世界，以至於在八卦山下的羊群中找到自我時很容易就變成了一種剛毅的力量。

台灣畫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