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琴
張義雄總是在每一年228畫展前後,偕太太到南畫廊來。潛意識中,他認為參加這個畫展意義重大,完全不是為著賣畫,而是為著一個情緒的抒發、一種對失落的尊嚴的尋找。
這一天,他在畫廊坐了一陣子,然後到樓下一家餐廳用餐,他吃的很簡單,有許多東西是禁忌的,飲料一律只喝白開水。他穿著 西裝,代表他十分重視這個聚會,不像平時都是布衫一件、鴨舌帽一頂。
他其實不需要酒,只須一些言語就讓他醉了。他醉的程度是:忘了自己,在過去和未來的時空中雲遊。啊,我真是幸運,無意間看見他性情中人的一面,而且不是發脾氣、怒氣衝天的模樣。
並非一直這麼幸運,記得幾年前,台灣畫第9集出版時,一家畫廊看見了,打電話去巴黎告狀,意思是我把他寫成愛女生的人,他打一通越洋電話來興師問罪:「我哪有跟1700個女人做愛?妳怎麼可以誣賴我?」他氣急敗壞,像是要把我給殺了。我說,等看了書再說吧。
當他回到台灣時,一大早就到畫廊,畫廊還沒開門,他徘徊了一下直到11點鐘,我們相見,他又是鞠躬又是微笑又是問好,反而把我給嚇了一跳。從此,他每一年都送我禮物,也許是妻子江寶珠逼的,他的禮物無奇不有:嗆鼻的香水是黑人專用那種、日本盒裝米酒、玩具組合給兒子的、時鐘、指甲刀說是全世界最利的,我雖怕它會利到把指頭也剪斷了,卻是如今還在使用。
就醬,對他的印象屬於極辣級的,直到這一天聽著他吹口琴,唱起日本情歌,眼中含著淚水,臉色一陣紅一陣青,我知道我敗了,敗在一個藝術家跟前,我還有什麼強過一個八十歲江湖浪人對世界的詮釋?我還需要多少生活的經驗才足以解讀他在那悠悠的琴聲中所訴說的情意?
他叫我閱讀《月光與六便士》,我翻了這本書,想必他將自己投射在書中的腳色,並在裡面尋求存在的價值吧。他寫的詩、夾帶在給朋友的信上;他吹口琴的旋律,飄揚在我記憶的殿堂裡。
今天翻看舊相簿,看到這一張相片,想起張義雄和他的妻子,不知道他們近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