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的故事──流浪畫家楊興生
台灣中堅畫家楊興生，像是一艘船，航行在繪畫大海中，有豐富的人生，也有不定的性格，他在移動中一次次更新生命。 楊興生日前又搬到淡水，他的畫室永遠跟隨住處移動；反過來說也可以，反正都是「住畫混合」，畫畫以外他還自己洗衣服。 淡水畫室這個朋友出借的地方，其實是一個新建的大倉庫，約有100多坪，像是紐約Soho的Loft，屋頂很高是畫家的最愛。他說，在這裡畫大畫很過癮，剛剛被預定幾幅大畫，約有300萬進帳，閒時又可以花天酒地一番，不過他永遠有付不完的房貸，債務追他就像獅子追著一隻小動物跑。 楊興生一九三八年生於江西省。一九六四年師大五十三級藝術系畢業，在台北國際畫廊與聚寶盆舉行兩次畫展後，一九六七年出國深造。近四十年來，他在台灣開過畫廊的數量，與銷售油畫的數量，無人能出其右。他說：「我很會賺錢，但是新台幣從未在我身邊停留過很久。」 像一艘流浪的船 楊興生開過七家畫廊，在別人的和自己的畫廊舉行過無數次畫展，日前還被阿扁總統召見，他畫了一幅描寫總統家鄉的官田風景，就掛在總統府辦公室。這些榮耀，都無法阻擋他繼續流浪。 天下哪有不動的船隻？楊興生個性好動，從不懂得什麼叫做安逸，他開著一輛破車全省跑透透，跑到底盤在高速公路上掉下來，身上卻沒錢修理。後來車子也不管了，打破女朋友的存錢筒，硬湊出一筆錢轉去綠島玩，陰錯陽差，原定要搭的飛機出事落海，等到下一班機照樣飛出去玩。 他的風景畫描寫台灣鄉下的景色，都是在鄉村不經意發現的小角落，像是一個不施胭脂的村姑那般清新自然。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北海玩，車子穿過北新庄的農家，他開著車突然喊道：「喔，這就是一幅畫，太美了！」那是一個榕樹下的水果攤，綠色樹林的背景，陳出鮮黃鮮紅的水果顏色，很有現代畫的感覺。 曾經滄海，像楊興生這樣一位畫家，嚮往遠離紅塵的生活，走向山林，卻又離不開東區香醇的咖啡。有一次他在鄉下呆了將近一星期，寧靜中，突然懷念起曾經消磨到凌晨三點的撞球間、凌晨四點的柏青哥店、以及清晨五點喝的熱咖啡。那樣的生活，使人感覺生命中仍充滿著濃烈的青春鬥志。於是他又回來了。 楊興生年輕時充滿不實際的夢想，例如一九六七年出國時對父親說：「我要拿兩個博士回來。」五年後回國，一個博士也沒拿到，終才認清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即便重來一次，也不願像同學王哲雄那樣，讀書讀傻了，走到哪裡都緊緊提著公事包，連有一天病重上急診，已經很不舒服了，仍是手不離包包。裡面到底什麼東西是重於生命的？ 那麼生命是即時享樂、完全燃燒嗎？一九七八年，楊興生和席德進、顧重光、張杰等人在香港參加一項中國現代畫聯展。老楊大手筆住入一家高級飯店的套房，席德進則住在最便直的青年會館。他看年輕的老楊如此享受，當場不客氣對他說：「你會有報應。」那一晚，楊興生找來老顧等人玩梭哈，真的把錢給輸光了。梭哈這遊戲對楊興生來說，只要一屁股坐下，到處都可以玩，玩得天昏地暗、屁滾尿流。 專業畫家最擔心碰到創作瓶頸，往往藉大量的旅行，來突破僵化的靈感，楊興生則在不斷的遷徙變換環境中，活化了創作的靈感。他不斷由市內搬到郊區，由郊區搬到另一個郊區，再由郊區搬入市內，及另一個市內……這是宿命使然還是個性上的缺陷呢？老楊說：「有一天我進了老人院，也會一家換過一家。」𤪦𤪦 抽象和具象之間 楊興生考大學第一年落榜，第二年考入師大藝術系。大四那一年的校慶展，老楊賣出生平第一張畫給一名華僑，那是一張抽象畫，對方說二千元要買。從這一年開始，楊興生希望自己將來能夠成為一名「專業畫家」。 他以前是抽象畫家，現在大都畫具象畫，畫抽象需要醞釀到一個飢餓狀態，不能天天吃肥肉，畫著形式上的抽象沒意義，甘脆暫停。他相信：「畫家要先滿足自己，」才能畫出生活中的感動。持續不斷用心的畫，創作本身自然會指引畫家走出一條正確的路。 朋友林復南認為他近來的畫多了一些點與線，是否每一幅畫都先有構圖才畫？其實在具象畫裡，老楊仍是用了許多抽象的技巧，例如雲的畫法；田地很重要，是畫面呼吸的地方；有時候一個很特別的構圖是：近景成了陪襯，天空才是主題。他的作品有強烈的視覺焦點，讓人一腳陷入迷人的景色當中，主要的因素是，他很注重構圖，那是牽引視線進入催眠狀態的魔術。 這位流浪的魔術師畫家，幾年前發生一件離譜的事，他將鞋子穿成畸形而以為雙腳不一樣長時，跑去看接骨師，醫生看了他一隻磨平的鞋子，叫他去看心理醫生，判定有心事走路不平穩。心理出問題，他所使用「文房堂」專家用油畫顏料則仍是井然有序的排放在畫室裡。楊興生的油畫作品乾淨、亮麗，具有一種由十分暢快的思想所完成的效率感，而又不失韻味；然而在這種很現代化的具象作品背後，卻是由一連串錯誤、挫折、混亂和失序的生活所完成，他的心思有一百分放在畫上，而沒有半分放在生活上。他笑稱自己的生活太沒有思想這句話時，也是一副未經大腦的模樣。 〈船的故事〉有畫家本人的影子，這艘藍色的船停靠在港口，船主人溜入溫馨的小鎮裡玩，然後又駛著船離去，人生的風景，滿載在船的主人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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