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傳記 畫家傳記 /黃于玲 /日期: 2003/9/16
戰後台灣寫實畫派代表林錫堂,是繼李梅樹之後最強的台灣寫實派畫家,他早在1945-50年即榮獲第四、五屆全省美展特選,一生淡泊名利,與世無爭,自然的寫實風貌,優美細緻,清淨素雅,在平凡中表現獨特樸實的氣息,宛若一朵開在田溝仔邊的白蘭花。

田溝裡的白蘭花—林錫堂


你絕對不會想到,一位畫家竟將精心佈局的靜物置放在一張又矮又小的竹椅上,你更無法相信,楊桃、蓮霧、或百合、菜頭等台灣特產的靜物主題,在林錫堂慣用的竹椅上,是那般巧妙完整的交代著它的身世背景以及舊時代簡單執著的感情。

美術節誕生的寫實大匠

在台北汀州路的一家雜貨店,沒有人會想到畫家,或屬於繪畫的浪漫情事。

1925年三月二十五日美術節,林錫堂在這裡出生,是林家的第三個壯丁。念舊惜情,又意志堅定的林錫堂,六十八年來,未曾搬家或離開,一生都在這裡畫畫,畫台灣情調的寫實畫。

1949年,年方二十五歲的林錫堂以一幅《室內靜物》入選第四屆全省美展特選,第二年又以《坐像》獲第五屆全省美展文協展,這些肯定並未引發他功利主義的野心,不善外交辭令的林錫堂,每天,也仍只是捲縮在破鐵皮補牆的客廳裡畫畫。

是什麼因緣使一個貧苦人家小孩,走上繪畫之路?他父親一次次用鞭子打他,教訓他貧苦的命運:「畫圖會餓死啦!」林錫堂從未加以思考,每天夜裡,趁家人全都睡著了,才悄悄的起床,點一盞小燈,偷偷的畫起畫來。

照顧雜貨店生意,或是騎著三輪車到啤酒廠載酒糟回家養豬,是林錫堂少年時期夾雜在畫畫裡的「工作」,這樣一來,父親不再視他為米蟲。

在有限的物資條件下,林錫堂每天省下一錢,八十天後,才累積到八角錢去買一張專家用水彩紙。他左思右想,正當要下筆時,猛然發現「紙已經感冒了」。原來捨不得畫,紙放太久,已經發潮起斑,這個教訓使林錫堂知道,即使保存一張紙,也要相當講究。

由畫匠到畫家的心路歷程

五十年前的圖書館(在總統府後面),是林錫堂首次接觸世界名畫的地方。泰西名畫、米勒、柯洛…在一個急於接觸藝術的少年心中,有如天上星光一般,在簡單的生活中,買一本「少女之友」畫刊尋找名畫,是唯一可以觸及夢想的方法。

十九歲的林錫堂,每晚洗淨畫筆休息之前,最快樂的事莫過於逛到教育會館(後來的美新處)和菊元百貨(後來的洋洋百貨)畫廊部看畫展。

那每幅訂價約一百元的畫,常被林錫堂暗中打分數,看來不錯的畫,往往隔天就賣掉。後來,他把畫分為「巧圖」和「良圖」,前者是討好性的,後者才是他創作的方向。

對於繪畫美術的愛好,就像是日日上升的太陽,絕不改變。這時父親看他一時一刻也放不下畫筆,索性將他介紹給萬華洪仔。洪仔是一名人像畫師傅,林錫堂就這樣被安排畫起碳精畫。

「他們總是先畫好面像之後,不論胖瘦,再接上同一尺寸的身體。」六十公斤的人,不該有四十公斤的身體,林錫堂發現其中的不合理,一氣之下就離開了。

他接著去畫電影看板,這也是一種謀生方式,免得父親又埋怨起來。不久,林錫堂咬牙接了第一劇場的廣告工作,在這份收入的支持下,他才又利用空檔去學習素描。

1946年,當時的台北市長游彌堅,在暑假期間舉行美術講習會,邀請李石樵、楊三郎、藍蔭鼎擔任講師,林錫堂正好抓住這個改變他一生的美術進修機會。講習會後的1947年,林錫堂正式拜李石樵為師,和一般學院派的美術科系學生一起學習繪畫技巧。對於這段長達數十年的師生緣,林錫堂十分感動的說:「像石樵先仔的為人,下輩子也應該再跟他。」

當李石樵的學生,不必打扮整齊,也不必繳學費,林錫堂都在黃昏時抵達,這時金潤作和呂璞石往往坐在樓梯上聊天,看見他來了開口就說:「少林寺的又來了!」他們認為林錫堂是來練習素描功夫的。

有時候畫晚了,先生娘吩咐留下來吃晚飯,貧困如林錫堂,銘記在心,拼了命也要在年節時候、或是先生嫁女兒時,帶些禮物來添嫁妝。

儘管如此,林錫堂的繪畫風格,並未如李石樵老師一般,由寫實、立體、發展到外光派,嚴格說應該更像另一位老師--李梅樹,他們同樣堅守著寫實風格,而且盡己一生,將寫實畫風發揮到極至。

省展特選作品被當時台北市長收藏

在李石樵的指導下,林錫堂迅速進入學院繪畫的領域,他過去自我嚴格磨練的技術,總算被引上了走向更遠、更大目標的大道上。1949年的《室內靜物》終於獲得第四屆全省美展特選,比張義雄、廖德政前輩還要早一步。

「我真正感覺到藝術家地位的從高,」林錫堂說著,並且回憶當時熱鬧的的情景,有許多人爭著要買那幅畫著文旦、瓜果、竹椅的得獎作品,包括市長游彌堅在內。聰明的藍蔭鼎,後來以新台幣五百元買下來送給市長,那時候,林錫堂妻子剛生下老大,錢拿來買一些嬰兒用品,生活突然踏實起來,這是他賣出去的第二幅畫。

第一幅畫賣給台糖公司,那是一幅10F的靜物畫,畫著洋蘭的油畫,價格是五百萬舊台幣,當時捧著一大捆鈔票回家,林錫堂雙手不自覺的顫抖著。

在這幅《洋蘭》之前,林錫堂先已經完成一張同題材的水彩畫,畫紙是藍蔭鼎先生送的,只有一張,心底十分珍惜,於是又畫了一張油畫。想起那時候,林錫堂常和李石樵、吳棟材、王水金一起畫洋蘭,由於林錫堂的畫布比較小,所以他採取局部構圖,以表現花卉強烈的生命力。

六○年代的忠實記錄者

上乘的寫實功夫並不在表現主題的可視世界,更要進入內在的質量世界,林錫堂作品抽離了畫家主觀的情緒,另外賦予歲月堆砌出來的光華。他未曾刻意注入感性或理性的陳述,只是將六○年代台灣人生活中不被注意的一個角落,透過嚴謹和諧的佈局,表現在畫面上。這種平實自然的描寫,在林錫堂來說,只是一種生活步調的重現,卻在數十年以後,明顯和他的老師有了區隔,而成為他個人的繪畫風貌。

例如,平常喜歡吃豆腐的林錫堂,有一次將太太下廚前的菜料,拿來畫畫,那是一塊五花肉和幾片破碎的豆腐。畫畫朋友王水金看到了,驚訝的叫起來:

「天啊,他竟然連豆腐也畫起來了!」

1980年代,他們習慣以古瓷瓶中的切花為靜物畫的主題,生活中瑣碎的事物,和藝術是不相干的。

「臭水溝仔水如果畫得出臭味,也是一件好作品。」林錫堂認為,靜物畫不一定要畫著美麗或芬芳,另外那些真實而記憶深刻的一瞥,更令他感興趣。

戰後寫實畫代表--林錫堂

林錫堂說,分家時兄弟都拿了值錢的家產,惟獨一張母親愛坐的竹椅,被丟在牆角,沒有人要。他趕緊撿起來:「看到這張椅子,就想起母親。」老竹椅、破書、以及母親用過的鏡子…一一被林錫堂留下來,畫到畫裡面;這些代表他個人往事記憶的東西,同時也代表台灣戰後一般人生活的記憶。

似乎沒有一位畫家,持續五十年以同一種風格,畫著相同的題材;也似乎沒有一位畫家,用那麼簡單樸實的主題,不參雜一絲怨嘆,表現台灣戰後那段療傷歲月的景象。這樣,我不得不說林錫堂是繼李梅樹之後的「台灣寫實畫代表」。他畫面中薄而鮮活的色彩,彷彿昨日就在今天,在它被完成的瞬間,即使是一片蓮霧的綠葉,也以自我的方式走向永恆。

摘自台灣畫第一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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