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點在台開拓史
除了賣水彩,日本名畫家荻野康兒與宮城健盛為台灣白紙一般的畫壇留下了美麗的色彩……
黃于玲訪問陳榮和文
由酒國之王井上、女國之王西川、一個叫蛭川社長的親戚,到舞國之王山元先生,百點(Pentel)美術文具用品在台灣市場的開拓史,簡直有一半應該寫入台灣美術史。
一壺清水,滲入粉紅,它就成為粉紅色的水;當台灣畫在前輩畫家年輕時候那單純未開發時期,經由Pentel派來推展業務的美術人員以及業務人員,深入接觸台灣各學校美術老師以及出名畫家,他們不僅只帶來繪畫顏料與用品,更帶來了具象、抽象繪畫形式的示範,以及一種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
穿著和服在國民政府街上遊走
酒國之王井上先生與楊三郎一代的前輩畫家對上了,這位駐在台灣的Pentel第一任代表,除了能喝酒,與前畫家酒量旗鼓相當之外,在台灣留下深刻印象的事蹟是主辦了一次日本出名油畫家宮本三郎的在台個展。
當宮本三郎個展數十年前在台北中山堂舉行的時候,他出名的裸體、寫實油畫原作,一幅幅出現在台灣人眼前,畫展負責人即是Pentel在台代表井上先生,因為這樣的油畫展係由日本Pentel公司所策劃進行──為了賣美術用品,先要做文化灌溉的工作,沒有美術藝術的地方,美術用品怎麼賣得出去?
此時日本政權已退出台灣,井上卻仍舊穿著和服,趿著木屐,在國民政府的街頭上搖來晃去,大家看他是異類,一方面也因為他從不選擇小便的地方。
宮本三郎個展在台北順利展出之後,南移到高雄繼續展出,會場布置好了,卻被高雄警察局出面將一幅幅畫又拆下來,原因是展出裸體畫破壞善良風俗,必須禁止。
這時候高雄美術有關人士一一起來爭取,他們說,為什麼台北可以、高雄不行?是不是高雄美術文化落後一步?報紙開始攻擊,一一指說出名美術作品無關風化;後來畫展如期舉行,表示高雄畫壇不是未開發。
早期全壘打粉蠟筆、Pentel水彩、色美兒染色粉蠟筆、以及一些兒童繪畫比賽,都是Pentel帶進來的。社長堀江先生,白手成家,如今Pentel在台設廠,經營重點已由畫圖類轉為自動鉛筆等筆記類,員工有三千多名。由早年的利百代總代理、到高雄錦裕什貨專家、到台南百祥行商號……Pentel在台灣終於自立了。
Pentel在台第一任代表井上之後的下一任代表換成西川,這位女國之王擅彈吉他。西川在台推展業務靠著一手好吉他,交到老畫家張義雄為好友,每當他一彈吉他,周圍女人就像蠟條般一個個全軟了,使得他在情場上無往不利,也將與女人的交往當做在創造世界紀錄,每當開出一張L.C,就去找女孩子喝咖啡慰勞自己;有一次送朋友去搭光華號柴油特快車,看見美麗的快車小姐,此後南北往來,一律搭乘光華號,期待與夢中佳人再次相會。
美術老師開始畫裸女
或許,第三任代表蛭川先生憑真本事努力開創業績,是較值得台灣美術界人士懷念的。蛭川時期,麥克筆在出了十二色之後,發現寫字之外也可以畫畫,於是他請來宮城健盛示範麥克筆的使用與畫法。琉球人宮城健盛東京藝大畢業,為旺玄畫會琉球地區的會長,亦為琉球大學藝術系美工科主任,是一位畫家兼美術教育專家。他可以畫各種畫,曾在台北西門町電器街(也許是精工舍)開畫展;當然,到各校示範繪畫技法是他來台主要的工作。
每次去做繪畫示範時,最特別是他身邊總帶一個琉球女人,這個當裸體模特兒的琉球女人,在當時台灣那保守的年代裡,滿足了畫家想畫人體畫的慾望。一年夏天,這位琉球女人與畫家去碧潭划船,因為天氣熱,想要游泳,「但是你沒帶衣服。」畫家正要提醒,她已躍入碧綠的潭水之中了;不久她從水中冒出頭來,全身濕漉漉爬上船笑嘻嘻說:「沒關係,風一吹就乾了。」
你先生在台灣是我的丈夫
由日本畫、透明水彩畫到不透明水彩畫、壓克力畫,Pentel在台灣賺了錢,也回饋了社會,他們一邊示範技法,一邊也將Atelier、藝術新潮以及自己出版的美育文化等美術雜誌免費送給台灣的美術老師或畫家閱讀;從另一方面來講,他們真算是一流的商人。
緊接在蛭川之後的代表是山元。這位軟弱、感性、甚富才藝的酒國之王,九州帝大農化系畢業,擅長喝酒、跳舞以及談戀愛,與前面西川不同的是,他用了真情,也因而丟了工作。
山元的公關手腕不輸其他任何代表,膽識與魄力則略遜一籌。雖然善於跳舞的本領,還可讓他在失業時當個舞師賴以維生,終究他還是回到Pentel衛星工廠任職。
當山元在台灣開拓美術用品業務時,在舞廳認識一名中年女子,這位單身女子有三個將成年的兒女靠她撫養,交上日本商社的代表,她表示了愛情之意,同時也表示了愛情的附帶條件,那就是房子與生活費。山元的台灣畫家好友勸說,你千萬別去,再多的薪水也不夠那愛情的附帶條件。猶豫之間,山元太太來電說即將由日本來探望久別的丈夫。軟弱的山元緊急找畫家好友商量,結論是暫時住到亞士都飯店兩星期。
山元太太在亞士都與丈夫重逢,一切似乎按照商議的結果進行,然而不知為什麼,第二天山元就喚來女友,向太太介紹說:「這位是負責替我煮飯的歐巴桑!」
女人看女人,一眼就看穿透了,女友回去後,太太問:「為什麼煮飯婆要打扮得那麼妖豔,老實說,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台灣的畫家朋友因為山元的愚笨,拒絕再當軍師;兩個女人的戰爭也就在山元賣畫圖顏料的平靜生活中展開了。
「山元是你在日本的丈夫,但是在台灣的時候,他是我的。」
「豈有此理!」山元太太轉向丈夫,山元又急又氣。
「你為什麼不同情我?我在台灣辛苦賺錢,讓你們母子在日本安心生活,你曾經考慮我一個人在台灣有多麼寂寞嗎?都是這位女士煮飯給我吃的!」
被愛情沖昏頭的山元並未替公司做到應有的業績,後來被解僱回去日本,也斷了台灣的羅曼史。幾年後,台灣女友旅遊日本,一通電話又打給山元,山元一驚,拿著聽筒呼喚來太太說:「是她,是她!」山元太太接過電話,悄悄給掛斷了。
畫家陳榮和繼續訴說著「Pentel在台開拓史」的故事,當前兩年他在日本打電話給山元相約見面時,山元說到東京太遠了,不方便,「但是我帶來烏魚子要給你呀!」
「烏魚子?好香,你等我!」
見面時,兩人都已兩鬢斑白,當山元接過烏魚子時,也拿出一包Pentel衛星廠生產的圖畫筆當回禮。這樣幾枝圖畫筆,可以畫出一位畫家大半輩子的辛酸與歡樂;倘若生活中沒有一些起落與荒唐,生命中沒有一些努力與付出,Pentel再美麗的顏料,也組合不成一片動人的色彩。不管Pentel是叫百點、龍牌、飛龍或潘桃兒……它在台灣畫圖類用品的開拓史,多少為台灣畫壇染上了洗不掉的顏色。
摘自台灣畫第15輯,告別農村--中堅畫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