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畫室 深入畫室 /黃于玲 /日期: 2001.6.14
眼睛不會改變,但是在深山裡看山與在平地看山則完全 不同。
山裡的眼睛

走入山、畫出山
向極限挑戰

1990年至1995年,台灣大山的臉孔與內心,在畫家劉得浪一鼓作氣 下,呈現驚人的氣勢與生命力,用什麼力量完成這些作品呢? 劉得浪說: 「用深山裡的呼吸。」

第一次登大山是五年前,劉得浪被身上三十公斤背包壓垮了,因 為體力透支無法站立,但是玉山上奇妙的空氣、景致與來自山谷裡的 聲音,則讓他整個人飛起來,可說是實現了童年的夢想。

小時候在新竹芎林看著山長大,劉得浪想征服山,也想在山中找 到神話裡的故事來源,上山的衝動,持續在每一個成長的歲月裡。但 是無論如何,總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征服大山,畫出台灣大山,更沒想到, 再一次透支心智體力所挑戰的極限,竟不是雪山、玉山,而是一張張 一百號的「畫布」。在山裡看山,與在平地上遙望,竟是那麼不同。

畫家總是畫著生活中的感動。劉得浪未登山以前,嘗試著各種題 材的描繪,那些畫很容易可以看出畫家的功力--他的素描基礎多麼 紮實呀!直到九0年初,劉得浪第一次攀登玉山回家以後,在一個月 內,連續畫出五幅二十號山景。他有太深太強的感受,手的動作來不 及宣洩內心的激動,以至於那些作品看來十分粗獷有力, 而不似往常的細膩寫實。

他的繪畫總是集中在山的主題
而且越畫越大。

風吹過山谷的聲音,彷彿一捲重複播放的錄音帶,一直停留在畫 家的心裡。雙腳在寧靜山中踩過松針的聲晌,以及因為 高山上空氣稀薄所引起的喘氣聲,交差著迴盪在無人的天地間。

大霸尖山高3490公尺,有「世界奇峰」之稱。玉山高3952公尺,是台灣最高的山。由平 地邁向三千多公尺的高山,即使在同行少數幾人的山友間,為了節省 力氣,也是不多說話。每一段登大山的過程,都是深沈的思考時段,劉 得浪邊走邊想,腳下越過一個極限,再又向另一個極限挑戰,而真正 的無限具他發現,是存在人心中的思想。

所以劉得浪說: 「畫這些山,真正是在表達人的精神與思想。」 作品「小霸尖山南眺」、「中央尖山南眺南湖主山」、「中央尖 山山腰岩塊」……每一張都畫出從眼角下一公尺到無限遠的大自然空 間,可能迂迴曲折,或陡峻、或平和,但總是內容無限,畫面上特別隱藏著某種比喻。

山裡的眼睛
看見猙獰和詭譎

劉得浪一氣呵成畫完第一批山景的五幅聯作之後,終於慢慢靜下 心思考。這時山中的雲散去了,風靜止了,一切都沈澱下來了,劉得 浪內心逐漸有所準備,他想用主觀看法來畫山,而不是歌頌山的外形 。他慢慢回憶起大山猙獰的一面、暢快多變的一面、深遠俊秀的一 面……這些印象一一存在於無數次登山途中的某一個角落、某一個瞬 間、或某一個暫歇的沈思中。也許只是路旁一塊平凡的石頭、或枯枝, 放在平地裡,無人會加以注意;但在大山裡那冷冷的、新鮮的、甚至 怪誕的空氣裡,就有一種「什麼事將要發生……」的感覺。

為了將山裡眼睛所見延續到畫布,在創作的手法上,劉得浪開始 使用寫生簿與相機。寫生簿著重於取角與構成,相機則在加深印象以 及細節的重現;最重要的是身歷其境那種感覺的暫留與醞釀。 劉得浪說: 「一張沒去過的風景相片,對我是毫無意義的。」 為了強化畫面所要表現內容的張力,劉得浪開始花許多時間來思 考加諸於畫布角落的物件與其位置,例如彩虹、烏鴉、古樹、獸骨、 十字形路標,以及孤飛的鳥。這些主題以外的「點景」,往往隱喻著 畫家所要傳遞的訊息,也是大氣勢山景中喃喃不斷的細語。 有時候,安插在畫面的物件被畫家給放大了。

一張拍自三千公尺高山的大石頭相片,被劉得浪放置一、二年之 後,終於將它畫在二大山腰所交錯成的山谷上空。懸空的巨石,充滿 不安定感,劉得浪刻意加強巨石下方的深色陰影,好讓它與明亮深遠 的山谷相映,在意識上,形成「實」與「虛」的強烈對比;他用很寫 實的畫,表現很抽象的概念。這幅畫並非來自百分之百的實景,劉得 浪在現場拍下幾十張石頭四周不同角度的相片,山腰是現場的、石頭 是場的,但是角度與組合郤不是現實的--是山裡眼睛所看的風景。

在劉得浪的心中,石頭具有生命

他愛看科幻小說,也多少受倪 匡小說的影響,當他在進行這幅巨石山景畫時,心裡充滿著「石頭有 靈性」的意念,他覺得石頭不但是有生命的,而且力量無限大。 爬山的時候,由早上到下午,劉得浪看著山谷間的雲緩緩往上飄 移,有時變得很厚,就下起雨來。雨來的速度,與雲霧來的速度一樣快 ,這樣的變化,常使山中的上午與下午,彷彿跨過不同兩個季節;時 間的概念,也就在不知不覺中超越現實的束縛。事實上,大山上四季的變化,在植物方面,才是最具體明顯的。

在畫布上,四季的變化主要表現在色彩。濕氣的藍色調、初雪 時的咖啡色調;當然春來時的淺綠色調,永遠令人著迷。 心象的變化就複雜多了。天空的力量與體積很大,在視平線以上 都算是,山裡的眼睛,望著其大無比的天空,其深無比的縱谷、山澗 ,連彩虹都在自己的腳下,山裡的劉得浪彷彿掌握著宇宙,間而又被 它所吞噬。他和山一起呼吸,總覺得「山形隨心轉、山色隨心變」。 在三千公尺高山上,所有的飛鳥只剩下烏鴉。這種鳥只存在於人類足 跡所到之處,吃食著人們遺留的垃圾,時而一群、時而二、三隻飛過, 刺耳聒噪的叫聲,在寧靜堅硬的巨石間,好像一把劃過石塊的殘破的利劍 ,同時夾帶著黑色不安的聯想。

台灣大山的
「山景新畫」

劉得浪不認為自己是「山嶽畫家」,他想畫的與所表現的,似乎也 超越了台灣大山的外在形象。他爬了五年大山,看見每一座山、每一層山 巒的空間感和空氣都是不一樣,有些環境惡劣、有些則悠靜秀美,例如 梨山、武陵農場等作品,彷彿一幅國外風景畫--和暖的陽光撒落在中景主題上,遠方高山積雪尚未融化;時間的腳步在陽光與陰影的追逐中飛奔而去。

劉得浪以全新的意念詮釋台灣山景畫,自然引領我們走進山的內心 深處,去思考、去咀嚼人生的真實與虛幻。這樣的畫作,很強烈令人 感受著台灣畫由老、中輩到青輩畫家的表現是多麼不同,年輕畫家踏上 前一代畫家篳路藍縷開闢的台灣美術之路,再往更深一層紮根。

劉得浪筆下的台灣大山系列畫作,彷彿已經跑在繪畫的高速公路上面, 挾帶著上幾代畫家的精神、情感與能量,往下個世紀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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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台灣畫第18輯《向山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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