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星的殞落
「陳植棋作品展」九月起至十一月五日假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
全部四十六幅畫作幾乎是首度公開。台灣美術史的研究資料,最常出
現陳植棋的名字;但是他的畫乃至生平卻最鮮為人知,這是因為他去
世得太早,大家又對其作品完全陌生之故。既然陳植棋的青春畫像,
也烙下了台灣美術史的青春年代,那麼除了深究陳植棋本身的創作生
涯以外,還有什麼橫向斷層可供我們來剖面的呢?
一九二0年代台灣新美術運動蔚起,陳植棋是少不了的先驅人物
;可是到三0年代,台灣美術運動正當衝向高潮,陳植棋已撤手人間
。這位可敬又可嘆的先行者,只留在世上廿六載歲月(1906∼1931)
,令人想起天妒英才,也不油然憶起陳植棋逝於日本的一、二十年前
,日本也有好幾位未滿三十歲的異色畫家,卻已嗜盡貧窮、病痛、失戀
、出走的人生悲運。不幸的人生反而有感人的作品,已然成為日本近
代美術史不可忽略的一環。
在日本音樂界有一位最教人扼腕的作曲家,是國人耳熟能詳的「荒城
之月」作者瀧廉太郎(1879∼1903)。他在留德其間患肺結核返國修
養,不出一年即病逝,享年僅廿四歲。這是明治年間日本全面西化政
策中,學習西洋音樂的歷程上,第一位英年早逝的天才。
同是明治年代,日本攝取法國印象主義支流的外光派繪畫,也出
了一位把題材戲劇化、浪漫化了的畫壇奇才青木繁(1882∼1911)。
他的曠世名作「海之幸」,現藏石橋美術館。此畫作於青木繁東京美
術學校畢業的一九0四年,時年才廿二歲。但是一九0七年首屆文展
落選,竟使他自甘墮落,終至自我放逐,廿九歲染上肺疾不治。
早開的花,命運也逼他早謝,與青木繁同時代的雕塑家荻原守衛
(1879∼1910),也有一段短促卻辛酸的人生。他是在巴黎看到羅丹
的「沈思者」以後,才發願當一名雕刻家,一九一0年遺下嘔心瀝血之
作「女」,就喀血而死,年僅三十歲。
「女」看起來是單純的裸女雕像,但羅丹造型的魂魄呼之欲出。
更重要的是這件作品潛藏著一分愛情的葛籐,他暗戀著不應該愛的人
而痛苦不已,連創作都不忘藉裸女昂首哀鳴,透露出一位純情男兒的悲
歌。
一九一九年尚未跨進二0年代,竟然有二顆畫壇慧星同年殞落,
他們是村山槐多(1896∼1919)和關根正二(1899∼1919)。他們二人的作品都不受官展歡迎,但作風詭譎、深沉與原創性卻是在野畫會
所推崇的。
村山槐多也是大正期的少年詩人,他的畫常少不了血紅色,在詩
與畫的告白上,多少已暗示了放盪、酗酒、煙癮、縱慾、幻滅的人生,
終至喀血倒地,得年廿三,死因依然是肺結核。
關根正二最著名的力作,是一九一八年出品二科會展得獎的「信
仰之悲憫」。翌年,他即以雙十年華告別人間。這樣早熟的畫家,將
「信仰的悲憫」刻劃成有如召魂、夢遊的落寞與淒絕,似乎反射著他短
促人生永遠揮之不去的病魔、夢魘的贖罪之圖。他最後也死於肺病。
嚴重喀血致死的肺結核,是戰前日本文人藝術家最大的死因,不
但奪走了寶貴的生命,也是世紀性的瘟疫。陳植棋逝於肋膜炎併發腦
膜炎而非肺病。雖也同屬早逝的青澀畫家,但生前境遇卻沒有那麼孤
寂、落魄,陳植棋的古道熱腸,向來是留日台籍美術青年的中心人物
。只不過他的家書很少涉及個人思考與感情,他也沒有留下日記供我
們瞭解其異域的衝擊如何?早逝藝術家該有的奮鬥與掙扎,當是研究
陳植棋尚待開發的空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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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台灣畫第19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