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黝暗的歷史終將繪出藝術的光
李敏勇
一九九三年二二八時際,我在《台灣畫》發表「期待在美術裡的二二八記憶和發現」。那時候,南畫廊舉辦第一屆二二八紀念美展,誠品畫廊也邀集了一群台灣美術家舉辦了類似的紀念畫展。
二二八事件是發生在一九四七年的慘烈政治性肅殺。以當年二月二十八日的一件緝煙事件為始點引發的台灣人抗爭,及至要求民主改革?到後來統治權力當局的清鄉肅清,並延伸到一九五○年代為奠定國民黨統治體制的白色恐怖時期,可以說是戰後台灣被扭曲歷史的一段悲慘歲月。
沒有對這樣的悲慘歲月加以認識、記錄、思考和批評的歷史,是空白的歷史,台灣的文化和政治的覺醒和重新建構都將因而缺乏堅實的基礎。我們的社會如果存在著人心無何從死滅之域明亮起來的因素,也正因為那樣的黝暗。
台灣的美術,在此一課題上,和音樂、文學及各種藝術領域一樣,都在這樣的黝暗裡擔負著某種使命,亦即對於這種歷史的記憶和發現。美術的責任尤其重大,在於其透過視覺的意義性捕捉而達致的真實的歷史視野。
從這樣的角度而言,一九九三年的二二八紀念美展無疑是不足的。那紀念只是參展的美術家在行動上和這一個原本敏感的事件作了連帶而已。在長期的二二八歷史空白化的時期,緘默的不只是美術家,但美術家們終於能打破緘默,走出了第一步。
記憶和發現當然不只是在參展形式連帶了二二八事件;而是要能夠以二二八事件及其延伸的歷史為題材,從事更深入的、動人的主題的探索;要在死滅的歷史裡追索台灣人的精神史樣貌,追索生的意義之貌。
台灣的文藝界如果要真正建立血肉化的文藝生命,也許要從凝視戰後台灣歷史這一滴淌著血的悲慘景況以及其形塑的意象去實現吧!倘然不能真正使藝術具有血肉化的生命,則藝術或將淪於裝飾,僅僅在虛浮的美麗景緻裡閃耀!
一九九三年匆匆過去了,在一九九四年二二八時際,南畫廊繼續舉辦第二屆二二八紀念美展,並且比之前一年的形式參與推進了一步,邀集到和此一事件有深刻關連性和體悟的美術家提供作品,呈顯關懷主題。這反映了美術家意識到這一頁空白的意義歷史裡存在的課題,並且也顯示了對課題的關心。
是的,我們期待的就是美術家在台灣人精神史的探索上提出更積極的參與。台灣的美術家必須在台灣的歷史提出在場證明,因為,這個島嶼是我們的島嶼。在我們自己的土地,在我們的時代,我們的美術家作品裡的介入和呈顯是生活在這島國的每一個人的介入和呈顯的投影。
儘管在第二屆二二八紀念美展,仍然未能真正充分地對二二八事件的接觸作出真正血肉化的呈顯,此一事件的歷史主題仍未充分彰顯。但是對於二二八事件的觸感,已經顯示出台灣的美術家終將刻劃出大時代,悲慘歷史的圖像。沉默的台灣美術家們並不是沒有澎湃的思想和感情,只是等待迸發的時機。
這樣的期待,具深切的期待。畢竟,這是存在於台灣的文學藝術界,存在於台灣的文化和政治的課題,在那兒有我們不能不去實踐的使命,像大山裡的燃燒熔漿般熾熱地滾動著。
摘自台灣畫第10輯